辣妹

　偉明是一個現年十二歲的小學生，和其他人不同的地方是他對甚麼事也提不起興趣。當他所有的同學都在埋首苦幹和踢足球之際，他卻拿著錢箱，把它翻來覆去，重複點算他擁有的資產。他是名乎其實的鐵公雞，與別人一起做專題報告的時候，一切所需要的經費都是由同組的組員負擔。除此之外，他從不肯付出時間和努力來工作，整個報告都是由同學寫的，到了限期時，便坐享其成，招致的惡評極多，無人願意跟他合夥做任何事。他害怕付出和吃虧的程度是嚴重得難以置信，就連上網尋找資料和列印文件都是抱?可免則免的態度，雞毛蒜皮的小事也斤斤計較。要是別人不小心踏到他的腳，那人勢必會被他罵得狗血淋頭，他更會抱怨一整個下午，把他的兄弟都煩得非逃跑到附近的圖書館不可。

　　他對現實社會的認知和感覺是遲鈍而且麻目的。對於一些諷刺時弊的文章毫無感覺，完全不明白文章說的是甚麼。曾幾何時，他的母親希望他能夠改善英文寫作技巧，便替他購買了一系列的英國文學名著簡化本，讓他能以潛移默化的模式，從中吸取文豪的寫作技巧，從而提升自身的寫作能力。那是一套引人入勝的書籍，十分暢銷，價錢也不便宜，不少他的同學對於他所擁有的學習資源感到極為羨慕。可是，在偉明來說，那只不過是一種功效極佳而又全無副作用的安眠藥，因為每當他拿起任何一本書，讀了兩行後，便會呼呼大睡起來。

　　有一次，他在母親的強迫下讀完了《動物農莊》一書後，母親在書店看上了一本附詮釋的莎士比亞全集，便毫不吝嗇地買了下來。心想：「這本書對增進他的英文程度，功效真大。」但當她回到家並告訴偉明時，她收到的回應不是感激。相反，偉明埋怨說：「怎麼又是那些艱澀難懂又沉悶非常的英國文學？我快要被那些甚麼名著悶壞了。你要是真的為我好的話，就把那些浪費在買書上的錢留給我，好讓我能夠儲起來，更加實用。」他的母親被氣得七竅生煙，卻奈何，只得採取半放棄的策略了。

　　他從來都不懂得認同別人所做的事，他只懂得尖酸刻薄地批評別人的細微過失，卻對自己的嚴重失誤視若無睹。結果老師在成績表的評語欄上寫著「不要斤斤計較。凡事不要害怕吃虧，對時事方面則盡可能多加留意。注意和其他人相處的辦法，可使自己不陷入困難的局面。」雖然老師每年都寫?大同小異的勸籲，但她也深知那些文字無異於廢話，偉明根本完全聽不入耳。偉明不理會老師和母親的勸告，一直都是依如故我，堅持他那一貫的守財奴處事作風，絲毫無改。

　　升上中學後，他與一些新同學同組一起做一個關於香港的山嶺的專題研習，需要到不同的郊外地區蒐集資料，偉明對蒐集資料一事愛理不理，要不是同學硬是要他去，他也不會動身到不同的地方蒐羅不同種類的資料來完成報告。他們一行人的第一站是八仙嶺。偉明跟隨組員到達那裏後，決定以三人為一組，分頭到不同的地區蒐集有關該山嶺的資料，譬如在附近一帶生長的植物和大概的地勢等。偉明所屬的那一組有七個成員，偉明由於不討人喜歡，所以自己一人單獨在山野間行走。過了不久，偉明開始想離開那人跡罕至的樹林，卻發現環繞?他的叢林全部都十分相似，換句話說，他迷了路。

　　他非常驚慌地四處走，在一個斜坡上遇著一位年紀老邁的男人，坐在一張木凳上，替一株石斛蘭寫生，偉明好奇地朝那位老人前行。他問那位老人：「這株蘭花不算是名貴的品種，又不是生長得漂亮，為甚麼你卻為它寫生呢？」那位老人回答他道：「雖然這株蘭花不是甚麼名貴或罕有的品種，但觀賞價值也絕不遜色。而且蘭花屬的植物一般來說都會有藥用價值，對人類的貢獻也不少啊！凡事不要只懂得挑惕其微不足道的缺點而忽略了它的貢獻和優點，抱著一種包容和寬恕的心去看事物，便能夠使自己活得更加快樂；不要過於害怕吃虧和斤斤計較，你便能夠活得精彩。學會欣賞，才能夠得到別人的喜歡，建立一個良好的人際關係。」

　　偉明一面聽著，感到那些說話好像似曾相識，在某處地方聽過，卻又記不起是誰跟他說的。他的內心充滿著疑問，但當他再抬起頭的時候已經看不見那位老伯和他的畫作了，在他的身旁卻有著一株盛開的石斛蘭，散發出陣陣幽香。

　　他在沉思的時候，時間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悄然溜走，相約的集合時間也已經過了半小時。突然一把聲音劃破了他沉思時的寧靜，原來那是組員們正在找尋他的蹤影。他也再次跟隨其他人離開郊野，返回各自的家中。只可惜那老伯的忠告早已被偉明拋諸腦後。他維持著自己的一貫作風，繼續度過了很多個寒暑。

　　他在工作上得到的是連番的挫敗，因為他那種刻薄的性格是不可能獲得別人的認同和接納的，最後他因為觸怒上司而被公司辭退。他只能夠靠著多年來節省下來的錢財，勉勉強強能維持三餐溫飽。但由於他的收入是零，單靠儲備來維持生活無異於坐吃山空。果然，不到兩年他的儲蓄已被消耗殆盡，他唯有硬著頭皮到社會福利署申請綜援，卻不斷碰壁。他拿著僅餘的五塊錢，走到一所雜貨舖，買了一根租麻繩，攜著一把木凳，再次造訪一處久違的地方-八仙嶺。

　　他漫無目的地在山野的叢林間穿梭，機緣巧合下見到一株盛開的石斛蘭，腦海中回想起當年那位靠在樹下替一株石斛蘭寫生的老伯，記起他的教訓，也體會到一個他一生中從未學到的課題-欣賞。「我現在終於學到了！只可惜，一切……都已經……太遲了……」

　　在那棵大樹的樹枝上，他繫上了那根價值五塊錢的繩，並造了一個繩圈，在繩圈下放了一張木凳，就像是當年那位老伯坐著的那一張。他緩緩地踏上木凳，把頭穿過繩圈後，用腳向後一踢，木凳隨即應聲倒地……



後記：
　　有人問：「那位老伯究竟是誰？」我回答說：「那是死後學懂了欣賞的偉明。」

寫於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